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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天色蒙蒙亮,东方一线鱼肚白。

  鸟儿停在枝头啾啾叫着,为冷清庭院添了几许生气。

  听得耳边有轻微脚步声,忽觉有只手放在额头,寇眉生撑开眼皮,望向成允章低垂的眉眼,残留彻夜未眠的疲累。

  见她醒来,他舒了口气,轻声问:“还难受吗?”

  她茫然地看看四周,绣着芙蓉的帐幔,一架绢素屏风放在垂帘外。还好,这是范家,她真是命大,没有狼狈死在那间牢房,死在连琮面前。

  若不然,她实在对不住救了她的肖毅和因她获罪的侍卫。

  成允章微笑,安抚道:“没事了。”

  寇眉生道:“我昨晚发了病,以为见不到你了。”

  不晓得谁说过,人越活得久,越命贱。看来她是长回跟爹娘生活在村子里的那把贱骨头,一只脚跨进了鬼门关,居然能捡回条命,堪堪是一大奇迹。

  成允章还未开口,一旁的丫鬟豆儿抢先道:“你可算醒了,把三小姐都快急死了!”

  寇眉生支起上身问:“三小姐呢?”

  豆儿赶紧按住她,“三小姐看了你半宿,才睡下不久。你呀,先把自个儿身体养好吧。”

  这就有点儿小题大做了,她抡起胳膊展示:“我身体硬朗着呢,要不咱俩打一架试试?再说,真要得了大病,也有个妙手神医在此,难道还能死了?”

  豆儿想到寇眉生刚进来那半月,没少和别的下人动手,没输过。她自动过滤打架,赞同道:“也是,有成公子在,保准没事!”

  成允章道:“好好休息一下,你这几日就暂时不要出府了。”

  寇眉生附和,自知这次虽是范远之挑起的祸,纵然心里不舒坦,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。出了这样的事,怕是他也不敢再顶风作案了。

  人说一别两宽,各自安好。和连琮别后四年,她学得稳重了许多,所以不愿追究如何回到的范家。而她笃定,在这点上连琮和她是不谋而合,也是十成十巴不得她不要追究的。

  一连数天,寇眉生精神都不大好,偏生还不得不避闲话和风头。

  不知道连琮有没有看出什么端倪,以前她一直猜错他的言行,现在的他,她还是不猜得好。这绝对是一场意外,彼此再无瓜葛。

  出了这场意外,寇眉生也没有心思去哪里整天就窝在范家,大门不出二门不迈,比在清河谷还乖。成允章给她开了药,吃几服好转起来。

  石阶铺满落叶,白菊开得正盛,无声无息笼罩在秋日凛冽又散淡的黄昏里,暗香浮动。

  亭中,豆儿眉飞色舞讲得起劲。

  寇眉生听她说完,觉得她把从前的自己夸大其词形容得太过,剥了颗花生米往空中一抛,用嘴巴稳稳接住,一边嚼,一手托腮问:“看来,你很钦佩那位八公主?”

  “那当然!八公主为保气节选择殉国,世间有几个这般有骨气,可怜可敬的女子?”

  “但我怎么听说,她很张扬跋扈,很没有礼貌?”

  豆儿被问得结舌,叉腰道:“哎,你懂什么呀,谁没有点脾气,人家可是堂堂皇室公主!”

  寇眉生笑岔了气儿,不好承认她当时其实不是那么有骨气的,连乞丐都晓得好死不如赖活着,她又为什么非得寻死呢?只不过形势所迫,连琮欺人太甚,自尽总比给人羞辱,一人一口唾沫淹死得好。

  生前讨人嫌,因为一死,她倒成受称赏的烈女了,那也不算白死。若豆儿知道此刻坐在对面的就是八公主,恐怕会吓傻吧。

  别那么崇拜她,她真的会不好意思的。

  “那你知道她怎么死的吗?”

  豆儿绞着眉回答:“不太清楚,有说是上吊的,有说是火烧的,有说是跳城楼的,但都是坊间流言,具体怎么回事也没谁亲眼见过。”

  “那你怎么……”她想说没谁亲眼见过,怎么肯定八公主真的死了。

  “眉生,圣、圣旨!老爷让你快去前厅接旨!”远远跑来的家仆慌慌张张大喊。

  寇眉生回头,瞧他这副催命鬼的模样,又听见圣旨二字,手肘登时一滑,把桌子上嗑的瓜子壳滑了满地。

  前来宣旨的是赵盛,心中本就因上次的事不待见她,没隔几天再见,竟觉得脱胎换骨了般,全不像在天牢时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。

  在院里站了太久,他不由催促:“杵那儿干什么,还不速来领旨,杂家赶着回宫呢!”

  范家跪了满院,直到范三小姐抬头小声叫她,她才走过去。赵盛面色不善,凶狠地看了她一眼,冷着脸展开圣旨。

  在范仲的示意下,寇眉生不得不低垂眼睑跪下。

  旨意其实简单,但具体念了什么,她右眼皮突突狂跳,根本没有听清楚。只约莫听见医署之类的词,命她明日便进宫做医女。

  犹如晴天一道雷,劈得她头皮麻,望着表情高深莫测的赵盛,她呆了呆才双手接过圣旨叩头领旨。范家上下亦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,不知皇帝何故招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丫鬟进宫。

  范仲塞了锭银子在赵盛手里,赵盛的脸色由阴转晴些,笑着接了,由家仆领着慢悠悠地往外走。

  寇眉生一直看他走出大门。

  她以为这么久,应该相安无事了,但狗皇帝突然下这样的旨是什么意思?她翻来覆去回味,难不成是这厮做贼心虚想要把她毁尸灭迹?真是一个别致的理由,却也不无可能,毕竟祸起萧墙,要不斩草除根保不准春风吹又生。

  随暮色降临,几处零星灯火在树荫间透出幽光,犹如一颗颗坠落的星子闪烁。

  皓月高悬,在地面铺了层白光。

  那道圣旨搅得寇眉生睡不着,心好像一个被揉了的纸团,皱皱巴巴。她独自在长廊走着,蓦地看见庭中树下立了个身影。

  风吹得树枝颤巍巍摇摆不定,落叶萧萧,那人一身青衣被月光笼罩,仿佛披了件雪纱,容止可观。她定睛一看,他正含笑走近。

  “师父!”

  成允章颔首,凝着她道:“明日,我要离开金陵回清河了。”

  寇眉生愣住。虽然是她连哄带骗地将他带来金陵,但总以为时间还很长,他会真的留下来守着自己,就像在谷里那样朝夕相对。

  能在范家随遇而安,很大原因是他陪在自己身边,况且这三年时间,唯有与他在山野的日子才是最快乐的。她最熟的人就只有他,现在,他却说要离开了,她心里顿时怪闷的。

  “为什么?”

  十月桂子香,乍然被风吹起,恍若雾气散开。

  成允章没有回答她的话,笑了笑:“我已留了方子,若有不对劲的情况便照着抓药,平时,饮食宜清淡,切忌遇事急躁动气。”

  “知道了。”

  “其实你不必称我为师父,这样反倒显得生疏。”

  寇眉生思索片刻,问:“师父今年多大?”

  “十八。”

  “?!”她的脸僵了一下。

  他居然比自己小五岁,她居然天天对着个比自己小了五岁的人叫师父,还叫了好多年……该说她是个人才,还是他是个人才?

  “怎么了?”

  “你的心不会痛吗?”

  成允章反问:“我的心为什么要痛?”

  好,你的心不痛,我的心它此时正在隐隐作痛……早晓得一开始就不乱喊了,就因为他戴着个面具显得神神秘秘,让他白占了便宜。寇眉生拿出一个作为姐姐的架势来:“那我叫你的名字吧。”

  成允章怔了怔,“好。”

  寇眉生勉强笑笑,道:“成景,你答应我,一定要回来,好不好?”

  成允章低头,目光带了点儿不曾有过的伤感。

  “你不是一直想看我的样子吗?”

  寇眉生刚要说不用勉强之类善解人意的话,然而想到马上要见不到他,又有那么点期待看到面具后的面容,至少以后他不在身旁的日子里,她记得他的样子,还可以聊以慰藉。

  成允章看出来她的小九九,没有拆穿,抬手缓缓摘下束着面具的系带,第一次对人袒露真实面容。

  那是张异常明净的脸,像被泉水洗过,许是长时间待在清河谷那样集天地之灵气的地方的原因。原来,他不仅不丑,还有些仙气儿。

  她诚实地在心里赞赏了一句:好一个俊俏少年郎。

  这个样子,别说她,足够让任何人过目不忘了。

  成允章道:“今日一别,此去无期。但有朝一日,定会再见。”

  其实,谁也不知道,这一去,何日才会再见。

  风声细细,花香隐隐,此时亦不忍发出一点声音,破坏这份暂时的安宁。

  翌日,成允章走后,寇眉生就随小太监入了宫。

  做医女不是个轻松的活儿,需经过层层考核筛选方够格。她进去纯粹拉低了医署水平,所学的那点皮毛医术,不过因为在清河谷闲得无事可做,便跟着成允章学,学也没学个精。

  幸好范仲能照应些,怕她做不来复杂的事,就让她先做洗药材这类事。

  医署坐落在西北方向,待的日子长了,有时侍药的宫女忙不过来,寇眉生也偶尔帮忙给妃嫔送药,不止生病的药,还有各种滋补调理的药。

  宫殿楼阁周回二十八里,从医署出来,穿过几条回廊,便看见隐匿在花树间的碧瓦琉璃。

  以前怀念山野的悠哉生活,如今又怀念范家的生活。其实她自己知道,并非对范家怀有多大感情,只是成天坐在一堆药材里,面对板着个脸的老太医们,难免闷得慌。

  而连琮让她进宫,又一次没有召见过,甚至好像根本不记得有这件事。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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